清晨六点,鱼塘边的露水还挂在芦苇叶上,我蹲在岸堤上数第三遍渔网的网眼,晨雾像块浸了水的棉絮,把远处的杨树裹得模糊,只有鱼竿尖的红布条在风里抽着细响,这是我退休后守在鱼塘的第三年,也是每天找钱包的第三年。

消失的牛皮钱包

那只棕色牛皮钱包是儿子送的六十岁生日礼物,磨得发亮的皮面上刻着我的名字缩写,记得去年初秋的早晨,我收网时把它搁在青石礅上,转身去追一条蹦上岸的大草鱼,等湿淋淋地攥着鱼回来,石礅上空空如也,只有几片被风吹散的鱼鳞。

起初以为是被顽童拿走,沿着鱼塘边的土路问了三家农户,都说没见过,后来疑心是掉进水里,穿着胶皮裤在青石礅周围摸了三天,指尖被碎石划出道道血痕,渔网兜底捞了五遍,只捞上来半块生锈的铁皮,老伴骂我老糊涂,说钱包里不过三百块现金和几张银行卡,补办就是,可我总觉得那不是钱的事——钱包的夹层里还夹着孙女三岁时画的全家福,歪歪扭扭的小人儿手拉手,背后用蜡笔涂了片蓝色的天空。

鱼塘边的时间迷宫

从此我养成了新习惯:每天清晨巡塘时,眼睛总像探照灯似的扫过岸边的每个角落,芦苇丛里露出的塑料袋,我要扒开看看是不是钱包的影子;水鸟掠过水面激起的涟漪,我会盯着波纹散开,幻想钱包正沉在塘底的淤泥里,有次把漂在水面的旧皮鞋当成了钱包,扑腾着跳进水里,结果呛了满口带着鱼腥味的泥水。

鱼塘成了我的时间迷宫,春末柳絮飘飞时,我在柳絮里找钱包;盛夏蝉鸣聒噪时,我踩着发烫的地面找钱包;深秋芦花白头时,我拨开蓬松的苇花找钱包;寒冬水面结冰时,我对着冰面上的裂纹发呆,琢磨着钱包会不会冻在冰层里,钓友们常打趣我:"老李,你这哪是钓鱼,分明是在鱼塘里寻宝呢。"我只是笑笑,他们不懂,我找的不是钱包,是那个把钱包随手乱放的早晨。

淤泥里的答案

今年清明过后,鱼塘要清淤,挖掘机的铁臂插进塘底,翻起黑黢黢的淤泥,混着水草、田螺壳和破渔网,我戴着草帽蹲在岸边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倾倒在空地上的淤泥堆,突然,一抹棕色从泥里露出来——是那只牛皮钱包!

我跌跌撞撞跑过去,手指插进冰凉的淤泥里抠挖,钱包被泡得发胀,金属搭扣生了绿锈,里面的现金早已烂成纸浆,银行卡像泡软的饼干,可当我颤抖着翻开夹层,那幅蜡笔画竟然还在,蓝色的天空晕染成了浅灰,小人儿的笑脸却依旧清晰。

挖掘机师傅凑过来看热闹:"大爷,这钱包找着了,您总算能睡个好觉了。"我抱着钱包坐在泥地上,眼泪突然掉了下来,三年来,我每天在鱼塘边转圈圈,以为自己在寻找一个丢失的物件,直到此刻才明白:我真正在找的,是那个还能清晰记得孙女笑脸的自己,退休后总觉得日子像漏了的网,攥不住的时光顺着网眼溜走,而钱包的丢失,不过是给了我一个每天认真凝视生活的理由。

钱包在时间的褶皱里

现在我依然每天去鱼塘,只是不再低着头找钱包,我会看着朝阳把水面染成金红色,听着鱼群跃出水面的扑通声,数着孙女放学后来电话时,塘边的芦苇又抽出了几片新叶,那只晒干后变形的牛皮钱包被我挂在屋檐下,风吹过时,搭扣碰撞着木板,发出清脆的响声。

原来生活里有些东西的丢失,是为了让我们在寻找的过程中,重新捡起更重要的事物,就像鱼塘里的水,每天都在蒸发和补充,却始终滋养着游鱼和芦苇,而那只消失又重现的钱包,不过是时间在岸边留下的一道褶皱,翻开后才发现,里面藏着的全是被我们忽略的、闪闪发光的日子。

夕阳西下时,我收起鱼竿往家走,晚风掀起衣角,钱包在屋檐下轻轻摇晃,像在提醒我:别找了,它一直在这里,在每个清晨的露水、每片午后的云影、每尾跃出水面的鱼,和孙女电话里甜甜的"爷爷"声里。